从八个字开始,王朔会写出什么?《起初·竹书》与读者见面

骆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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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从八个字开始,王朔会写出什么?《起初·竹书》与读者见面

世界读书日,王朔新作《起初·竹书》正式出版,开启全网预售。这是继2022年8月王朔推出四卷本系列小说《起初》第一卷《纪年》后,再度出版该系列第二卷小说,第二卷继续用新北京话式的口语进行创作。

从八个字开始,王朔会写出什么?史书仅“天子三月舍于旷原”八字,在《起初·竹书》中被王朔化为一场横绝古今的超级漫游。《起初·竹书》是四卷本系列小说《起初》中的第二卷,取材自《竹书纪年》《穆天子传》,讲述了从五帝时代到西周共和年间中国首次出现确切历史纪年为止的种种故事。

先看看《起初·纪年》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作家止庵曾评价这一系列小说,称“王朔超越了他自己”,“只有他肯下这么大功夫,只有他能有如此收获”。编剧史航推荐该作时说,“王朔这本书真是又快乐又寂寞,他就像说了一场漫长的脱口秀,从头到尾却没有现场观众;但他又像立起了密密麻麻的无数面哈哈镜,每个人都可以梳头照镜子,找到和自己有关的印证,作者和读者之间有一种掰手腕的乐趣。”

据出版方介绍,如果说《起初·纪年》是“历史的王朔”,《起初·竹书》就是“文学的王朔”,代表了王朔的文学新高峰。

王朔在《自序》中写道:“《起初·竹书》以竹书、穆天子传为骨梁,从五帝到共和十四年,中国有信史止。

从尧舜禅让,到后羿代夏,从伊尹放太甲,到成康之治,从穆王西巡,到周召共和,王朔以无比丰富的想象力为极尽简省的古奥史书赋予了生命力。让后羿、伯靡、周公、穆王、李耳等众多只存在于典籍甚至神话之中的人物活色生香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尤其是王朔以《穆天子传》中“天子三月舍于旷原”八字为灵感创作的穆天子西巡部分,以一场横跨欧亚大陆的史诗式旅程,呈现了通达天地的豪迈视野以及千里同风的雄伟气魄。

我曾与人夸口,从太史公开笔地方往前写。《竹书纪年》是秦火之后除《左氏春秋》外唯一留存先秦编年通史。《穆天子传》与竹书同次出土,逐日记载周穆王西行至天山会见西王母,又出天山至西北大旷原。竹书古奥,多一字没有,看半天跟没看似的。但读史不读竹书,少知道很多事。我来给它添油加抹茶,让它好读。”

本文选自《起初·竹书》一书自序部分,经出版方授权发布。

竹书即西晋咸宁五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葬出土春秋晋国史官及其继承国魏国史官所作编年体史书。想来当年应叫《乘》《晋书》《魏书》什么的,今从坟冢刨出来,即称《汲冢纪年》,又称《竹书纪年》。

《竹书纪年》是秦火之后除《左氏春秋》外唯一留存先秦编年通史。一般认为《左氏春秋》作者左丘明虽为鲁国史官但以姓氏名其著作应视为私家史书。而《竹书纪年》若无人反对我以为应视为官史。官史相较于私史因其占有资料更全面,权威性或称可信性亦应高于私史我以为。如《左氏春秋》后与《春秋经》合编,更名《春秋左传》,全书被拆开附于一条条《春秋》经文之后,内容亦有所涂改并窜入一些经学文句,变成解释《春秋》经传,要旨虽得深化,文学无损而史实则发生一些偏指。《竹书纪年》亦因永嘉之乱及其后千年丧乱散佚至无存,到万历年间才又现世,旋又陷入伪书之争,今本古本打成热窑,可信度、史料价值受到一定贬损。到 200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古本竹书纪年辑证》并随书收录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世人才得见较为妥当、完备本子,伪书之说亦随之云散。

未见《竹书纪年》(以下简称竹书),曾听说竹书与《太史公书》(《史记》原名)、《左传》多有乖牾,乃称不驯。及见竹书,发现也没那么各执一词,说的还是同一件事,只是一家说结果,一家说过程,行文俭省,都没交代背景。如禅让。太史公记:舜受终于文祖。意即舜在文祖庙接受了尧的禅让。而竹书记: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看似发生了武装政变。

禅让这个事,说起来了不起,也不是什么新发明,在古往以血缘为纽带母系大家族崩解后,新组合父系社群男-男联盟谁也不是谁生的,我意思是没妈生的那么贴谱,你说我是你生的,未必!当发生世代交替必须——自然而然形成的内部协商机制,任贤唯能呗。黄帝就是那么起来的,没听说少典有过什么安排,是怹老人家凭能力受到兄弟们认可拥戴,这些兄弟日后即是诸侯。我称之为军事共主制或称军事共和。我华夏正统自夏以后实行家天下嫡长子继承,大家生疏了,觉得惊奇,非圣人不可为,其实这一古老统绪并未湮废,尤可在后发民族蒙古大汗选任制及后金八王议政得窥一斑。太史公是知道这个事的,在舜让禹那段落写下重要四字:诸侯归之。诸侯不归,让也让不成。

有竹书异本曾作:昔尧德衰,舜囚尧也。似乎给出一个舜囚尧理由。以太史公言: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辟位(也即退休)凡二十八年而崩。也就是说尧即便生而即位,到舜代理政务也已九十,之后又活了二十八年,一百奔二的人,谈何德衰,实为智衰、体衰,我理解的囚就是限制活动范围,是为他好,谁家有老人不这样啊?与政权交替无关,交了政权也要找个清净地方安顿养老。

又比如:周厉王三十七年国人暴动,厉王出奔彘地,王位空虚。太史公记: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竹书记:共伯和干(侵犯)王位。说的是同一件事,国人暴动,共国伯侯姬和率部入镐京平暴,与召周二公共同主持大局,史称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该年很重要,是我国历史有确切纪年之开始——在九五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前。此前种种夸说几百几千年,不可尽信。太史公少说了共伯和,竹书没提召周二公。史笔伐竹惟求简洁,挂万漏一,理解。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周昭王忽然谢世,太史公记: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竹书记:十六年伐楚荆,十九年丧六师于汉,南巡不反。是我国数千年唯一决死疆场天子。以万乘之身自轻于矢石,太史公为之讳。

竹书记:大(太)康失邦。《左传》亦颇引后羿代夏,寒浞灭夏,少康复国旧事。太史公这里则以太康崩,弟中康立;中康崩,子帝相立;帝相崩,子帝少康立。一笔讳过。

又有殷帝世系出入。竹书记:祖乙滕即位,是为中宗。太史公记:弟太戊立,殷复兴,故称中宗。而甲骨文有“中宗祖乙”字,与竹书契合。

竹书难读,竹书古奥,多一字没有,可称速记体,看半天跟没看似的。《史记》伟大历史文学巨作,叙事文学开山斧。司马迁不世出文体大家、先驱。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读史不读竹书,少知道很多事。

我曾与人夸口,从太史公开笔地方往前写。竹书不是不好读么,我来给它灌水,添油加抹茶,化开它,让它好读。其实我还真是一开始没打算碰它,都写过去了,半年了,就觉得有一事未了,前边留着一花骨突儿,该往出长——没长;就像孕着一胎该生没生,胎儿不死,老呢儿动。抹回头一写,一家伙岔出去三十万字,小喷子似的,把第一人称“我”都写丢了。

《穆天子传》亦是汲冢书,与竹书同次出土。以天干地支记日,逐日记载周穆王西行数万里,至天山会见西王母,又出天山数千里,至西北大旷原,停留三月折返。有人说是纪实散文,有人说是小说虚构,且为后人杜撰。后发现有周生僻字还是唯西周独有惯用词我也忘了,认定还是去西周不远大致为战国作品。

太史公亦是隐而不彰,只字不提,只记穆王将要征犬戎,祭公谋父劝谏,把主要篇幅给了祭公,显见祭公意思太史公深以为然:先王耀德不观兵,观则玩,玩则无震。先王显示自己德行而不是炫耀武力,老是炫耀武力就成玩闹了,就没人怕你了。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我倒是没觉得穆天子意在炫耀武力,西行这一路与风俗迥异各族人民打交道,尽待之以礼,厚赏之,是古天子气度。冒昧地说,西域、中土就摆在那里,之间布满新旧石器时代遗存,千百万年人们来来去去,踩出的路何止一条,我就知道在更高纬度还有草原路一条,水路一条。旧有两地交通全拜张骞凿空陈见,实在是我们误会了太史公,太史公所谓凿空真实意思表达是第一次开通了大规模商道,有了政权间常态交流。仅凭这点出入,《穆天子传》这本书就该让它重见天日,使我们知道周人曾经的豪迈和极具世界性之视野。

该书行文开阔,至少作者有过一次非凡旅行,否则不可能房前屋后转转、乡下走走就编得这么天外有天。其所记风物饮食宝藏人民嘴脸极为详备,虽其命名奇崛诡异如《山海经》,基本无法与今日天山南北居民百物百货一一对印,大多可谓哪儿都不挨着哪儿,但也正是这份舒朗,恰可为文本再生留出巨大空间。就喜欢这种空有轮廓可容想象展开大事记,梗概体。

这一段也是我写的手滑部分。我安排时为宗周守藏史李耳老师与穆天子同行,负责记录起居,差一点就说他是《穆天子传》作者,至少《传》借引了李耳老师所记随志文本我这么暗示。在西北大旷原停留三月,我再次冒昧让穆天子西行,去了波罗的海和还是森林的西欧,穿越希腊半岛到达中东。当时所罗门王正在兴建第一圣殿,我让他们见了面,李耳还和所罗门馇了歌。李耳老师在这一路经常与穆天子谈天说地,受到路人启发,奠定了《道德经》基本思路。

正如我在《起初·纪年》的序中曾经说过的,我是拿口语所谓新北京话写作的作者,检查文字也须拿口语来回溜。北京方语很多有音无字,以象声代形容,我就自作主张添上几个字,秉承古汉语同音通假旧例及国家语言文字委员会在读音上一向坚持的“从俗”精神,从音不从字。有时会憋几句不地道夹生外地话,如吴语、粤语和貌似关中人应说的陕西话破一下,其实古代关中人所说的话应当也不是今天的陕西话,这只说明今天我国各方语强省文化交通影响所及,及小说文体自带所谓游戏性,与特定历史人物及其语言环境无关。书中凡涉外语,皆以中文音译之,以尽量不使汉字中出现字母,破坏方块字整体美感。

就是这样一些不成样的东西,以竹书、穆天子传为骨梁,从五帝到共和十四年,中国有信史止。

二〇二二年四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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