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公共卫生专业:扩招了,然后呢?

萧壮庆
导读 原标题:“尴尬”的公共卫生专业:扩招了,然后呢? 即将研究生毕...

原标题:“尴尬”的公共卫生专业:扩招了,然后呢?

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刘煜投了几十份简历,但离心仪的工作还很远。

2021年,刘煜赶上了公共卫生专业扩招,从护理专业跨考到安徽某医学院的公共卫生学院。“当时还很开心呢,觉得到了一个好专业。”

没想到的是,这份开心没能延续到毕业。

“现在找工作简直焦头烂额,竞争太大了。”他参加过医院的考试,也去过企业应聘,“医院考试考不过别人,企业的科研岗大多都是要求名校毕业生”。

毕业生涌入就业市场 图源:图虫创意

刘煜想了解同行的境遇,会不会有所不同,他在论坛里留下一个帖子:“当年因疫情走入公卫专业,现在卷入找工作洪流的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2019年底,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暴露出全球应对公共卫生挑战的诸多短板,传统公共卫生学科、公共卫生人才培养直面挑战。

多地掀起公共卫生教育热潮,多所院校扩招。例如清华大学,仅用30天审批成立公共卫生与健康学院,成为该校史上“成立速度最快”的学院。

当时入学的公卫学子们,最快在今年开始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与即将大批涌入就业市场的公卫毕业生对照的是,疾控、医院等专业对口单位基本结束了扩招。

就业压力可想而知。

“一个通知面试的都没有。”“985毕业的,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刘煜的帖子下,很多公卫专业学子分享自己的境遇。有过来人为此忠告应届生们,“不要挑三拣四了”。

失落的公卫毕业生,试着搭上“最后一班顺风车”。

扩招了,然后呢?

在医学中,公共卫生专业像是“排头兵”。人类健康状况与寿命到了今天有极大的提高,与高致死率的烈性传染病得到控制有直接关系,公共卫生功不可没。

然而,在“重治轻防”的背景下,公共卫生专业长期处于尴尬的地位。

一方面,是学院数量少。根据教育部数据,截至2020年,全国共有155所高校设置公共卫生教育教学或科研组织机构,设置公共卫生学院的高校为88所。

换言之,在全国三千多所高校中,设有公共卫生学院的比例仅有3%。

另一方面,是专业小众。对比临床医学,公共卫生是更冷门的专业。“大概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是被调剂来的。”7年前入读该专业的小北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公共卫生这个(专业)有点特殊,在医学里算是‘杂家’的学科。所有跟健康相关的,除了临床治疗、纯基础研究、护理或制药外,都可以归于公共卫生。”北京大学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副研究员王胜锋向时代周报记者解释称,公共卫生专业会跟各个学科交叉,比如跟经济学交叉,就有“卫生经济”,跟管理学交叉就是“卫生管理”,涉及法学就为“卫生法学”,这些都是专业要学的课程。

公共卫生专业学生其实也是医学生 图源:受访者提供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使公共卫生陡然进入公众的视野。公共卫生体系建设成为专家学者讨论的焦点话题,人才培养作为重中之重,备受关注。

“2017年我国每千常住人口公共卫生人员数仅有0.61人。距离全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规划纲要提出的‘到2020年,我国每千常住人口公共卫生人员数达到0.83人’还有很大距离。”北京大学医学部主任乔杰当时在文章中写道。

面临公卫人才的巨大缺口,公卫专业迅速迎来“扩招潮”。

2020年4月2日,清华大学宣布成立公共卫生与健康学院,一个月时间通过学校审批。此外,南方科技大学、南开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健康医学院、湖南医药学院等高校,相继成立了公共卫生学院。

原本设立公卫专业的学校也陆续扩招。以老牌公卫名校中山大学为例,公共卫生学院2020年招收硕士研究生290多名,人数比2019年翻了一番;广东医科大学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专业招收硕士研究生的数量,也比前一年约增加一倍。

有数据显示,2022年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类专业计划超1.3万人(不含试验班),2023年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相应硕士招生专业统考计划招生人数超7000人。对比2019年全国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类专业年招收的本、硕、博医学生1.64万人,增长了约22%。

奶茶乘上了这次扩招的东风。原本就读双非一本学校卫生管理专业的她小跨考“上岸”浙江某985高校,成为公共卫生专业的研究生。

“考研正好赶上扩招,就在面试之前几天通知,从招5个扩到50个,当时是真的开心。”奶茶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自己初试排名在5-10之间,当时非常担心焦虑,“通知扩招之后,感觉自己非常幸运,我们这一批应该都是同感”。

但她也提前感受到就业压力。

“其实进来(专业)以后我们也都调侃,毕业以后肯定很难找工作,但是身边人都说因为疫情公卫专业肯定会大力发展,以后会很容易找工作。”奶茶说。

今年春节过后,本轮疫情已近尾声。

奶茶的直观感受是,找工作太难了。她试过向机构、医院和医药企业求职,但杳无音讯。“像疾控这些专业机构已经招了不少人,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几乎没有多余空间来吸收应届生。”

疾控饱和,医院则是要求变高。“一个小医院的病案管理岗位(对病人资料归档并提供查询等服务),招的都是博士。有的甚至开口就是要发了10篇文章(论文)。”

现在的奶茶,迷茫、无奈。

“最后一班列车”

“家附近的医院院感科,没进面试;年后好几个医院的考试也没通过;区疾控几百人报名竞争,根本考不上。”花花的求职经历代表了今年不少公卫毕业生的心声。

供需变化是导致今年公卫毕业生就业压力大的主要问题。

在疾控系统层面,去年春天,由于流调、检验检测、消杀等岗位需求大,多地曾迎来“史上最大规模扩招”。如2022年3月13日,郑州市疾控系统面向社会招聘281名公共卫生专业人才;3月17日,呼和浩特市疾控系统面向社会招聘366名,均为事业编制人员。

有如此大量人才需要消化,今年这些地区的疾控系统再扩招并不现实。如呼和浩特疾控中心截至目前仍未发布2023年招聘计划。

不过,时代周报记者注意到,有部分地区疾控系统选择在今年继续扩招。

图源:图虫创意

如上海各区正迎来疾控事业编制大扩编。以浦东新区为例,浦东疾控今年共对外招聘80人,包括公卫医师和医技岗位,其中60个岗位面向应届生招聘。对比2021年,浦东疾控在春季对外招聘了50人,增长了60%。

在疾控系统工作的张关向时代周报记者解释,疫情期间不少疾控部门都扩编,但上报的名额是前一年确定的,即目前招录的名额是去年上报后批下来的。

去年各地还有散发疫情,今年扩编是大概率允许的。“但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扩招了。”张关补充说。

在宁夏某三甲医院人事部门工作的马由从自己的观察角度解释了以上现象。“医院对公卫专业学生的需求没那么大。”他对向时代周报记者说,医院对于临床医生需求大,即使编制不够也会招一些备着。

但公卫医生需求不太大,“编制就几个,招满了就够。”不过,他透露,今年公卫专业毕业生比较多,以他所在的医院为例,原本只招汉语言之类专业的办公室岗位也已经向公卫学生开放。

公卫专业要学习的内容 图源:受访者提供

长期关注公卫领域的春鸣发现,公卫毕业生近几年的职业方向有很大变化。

“公卫专业的主要就业方向,一般是疾控系统、卫监所,这是最对口的。还有考选调生、到医院院感科或行政部门、海关卫检、医药企业的,都有很多。”

4年前,春鸣从上海某985高校的公共卫生学院研究生毕业。据她观察,疫情前,北上广地区去疾控系统的学生不是很多,可能是担心压力比较大,“其实疾控的待遇一般,一年也就15万块左右,但医院能给到18万以上“。但疾控还是有优势,“当时上海疾控能解决户口,我们有几个同学考虑到户口,就选择去疾控了”。

但她发现,今年有点不一样。“从我的观察来看,目前疾控和医院并没有明显的缩招,基本和2019年前保持一致,或者略多,但企业招聘相对少了。”春鸣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据她了解,选择去企业的公卫毕业生也减少,“毕业生也普遍求稳,选择考编的多”。

公卫改革未止

将目光拉远。不论未来岗位还扩招与否,从我国公共卫生体系来看,人才数量和质量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提升。

疫情初期,国家卫生健康委干部培训中心主任许培海举出这样一组数据:2010—2018年,全国公共卫生执业医师由12.7万减少到11.4万,年均减少1.3%。

从就业来看,我国执业(助理)医师队伍中,公共卫生医师占医师总量的比例由5.3%下降到3.2%,远小于口腔医师(21.7万人)、中医医师(57.6万人)和临床医师(270万人)。

此前,我国公卫系统还呈现人员年龄老化、低学历等态势。2018年,公共卫生执业医师中,专科学历占比超过54%。另据《2021年中国卫生统计年鉴》,2019年疾控中心人员中,超过17%的人员年龄超过55岁。

若能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补充至公卫系统,人才缺口问题将逐步解决。

公共卫生专业人才数量提升 图源:图虫创意

但长期来看,“留住人才”依旧是公共卫生体系健全的关键。

留住人才所需要的,一方面是待遇的提高。上海医疗系统的一名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疫情期间,疾控系统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人员薪酬有所提高。

然而,公共卫生体系的改革还没停息。3月23日,中办、国办印发《关于进一步完善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意见》(下称《意见》),明确医疗机构公共卫生科室人员收入不低于所在医疗机构人员平均工资水平,并探索建立相应津贴补贴制度。

各地落地方面,福州市政府近日印发的《关于加强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实施意见》中提到,2023年,市、县公立医院公共卫生科、感染控制科等公卫类科室在编在岗卫技人员岗位补助每人每月2000元。

另一方面,国家对公共卫生执业医师处方权的限制也是公卫医师的尴尬所在——虽为“医师”,却不能看病、开处方。加之传染病的突发性特点,疾病防控体系在无疫情时会长时间处于“待命”状态。久而久之,与医疗系统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

前述《意见》也提到,探索赋予公共卫生医师处方权,并建立稳定的公共卫生事业投入机制。在此之前,广东、云南等多地已开始公卫医生处方权的试点。这对于公卫医生地位的提高极为关键。

值得关注的是,在疫情暴发后暴露出我国公共卫生体系短板,包括国家、省、地、县四级疾控机构功能定位不够清晰,乡镇、社区网底薄弱,基层队伍断层老化严重等问题。

“其实最需要公共卫生人才的,是在基层。”长期关注医改的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医疗管理与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蔡江南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公共卫生和基层医疗应该密切结合,在这一点上有正确的认识,或许才能拓宽公卫人才的就业范围。

蔡江南认为,“我国基层公卫人才缺乏,大家不愿意去基层医疗,主要还是收入缺乏吸引力。而基层医生的收入,与医疗服务价格的改革息息相关。”在他看来,《意见》提到医疗服务价格的改革,这将有利于吸引公共卫生人才到基层。此外,若能通过市场化调整薪酬体系,能为公卫人才提供更多工作机会。

(应采访对象要求,刘煜、奶茶、春鸣、张关、马由均为化名)

来源:时代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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