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艾媒咨询发布的《2022-2023年中国剧本杀行业发展现状及消费行为调研分析报告》，2021年中国剧本杀市场规模达170.2亿元，同比增长45%，预计到2025年将增至448.1亿元。
对许多大学生和上班族而言，周末来一场剧本杀，是再好不过的消遣方式。面对庞大的市场需求，堵不如疏是监管者心照不宣的默契。
4月15日，文化和旅游部公开《剧本娱乐管理暂行规定（征求意见稿）》（下称征求意见稿），拟新增未成年人限制、专家评审、备案审查等多项制度。意见反馈截止到5月13日。
限制未成年人对门店经营影响几何？专家评审制度是否可行？当前剧本杀行业的备案情况如何？南都为此采访了多位剧本杀从业人员。
一
罚款额度没有超出预想
与征求意见稿同时公开的，还有一份起草说明。说明提及文旅部等五部委曾于2022年6月印发《关于加强剧本娱乐经营场所管理的通知》，设置一年政策过渡期。
资深剧本发行、FB文化娱乐品牌创始人白冰表示，去年发布的五部委通知收集了一批“行业老人”的意见。“主要是从业时间久的、有一定影响力的，包括资历最老的剧本发行、店铺品牌等，通过中国文化娱乐协会提交了一些共同问题和解决方案。”
白冰入行六年，算得上国内第一批从事剧本杀行业的，现在也长期活跃在行业第一线。白冰认为，五部委通知相当于行业的自我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总结去年一年的经验并作为部门规章正式提出，有利于提高执法效能。
比如征求意见稿的起草说明谈到，由于五部委通知属于规范性文件，不能设置行政处罚条款，在通知的落地实施过程中，对违规行为缺乏有效的震慑力。
因此，征求意见稿新增“法律责任”一章设置八项条款，拟针对内容违规、接纳未成年人、活动场地违规、未备案等行为，剧本娱乐经营者将面临罚款1万～10万元。未给剧本备案的创作者，最高可面临罚款3万元。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未履行核验义务的，按照《商务法》第八十条处理。
对于罚款额度，多位受访者表示没有超过预想。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管理学院文化法治研究中心主任郑宁认为，10万元罚款已是部门规章能够设定罚款的上限。除罚款外，征求意见稿纳入的信用监管也是比较严厉的监管措施。
白冰其实更期待规范的尽早确立：“对于真正想把行业做好的人来说，特别希望国家介入。只有把这件事法制化、规范化，才不会出现各地执法不同，有的地方一刀切的情况。”
二
针对未成年人的不成文规定
对未成年人的限制，是征求意见稿引起热议的一大焦点。
征求意见稿拟要求，经营者不得在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外向未成年人提供剧本娱乐活动；不适宜未成年人的剧本娱乐活动，不允许未成年人参与；不满十四周岁未成年人参与剧本娱乐活动，应由父母或其他监护人陪同；对难以判明是否未成年人的，经营者应要求其出示身份证件。
真实情况是，受访者纷纷提出大多剧本杀店都有不接待16岁以下未成年人的不成文规定，拒绝的理由主要是经济承受能力和对剧本的理解能力不足。
老薛对此有深刻体会，他的店以推理本为特色，多有凶杀、微恐元素，更是拒接未成年人。唯一一次失误，是通过平台下单的一组团队客人，到店才发现是一群背着书包的初中生。不好直接拒绝，老薛强行开了本，很多情节都因为不理解要跳过，客人也觉得玩起来不“尽兴”。
阿甘的店开在县城里，同时经营着VR娱乐项目，不少学生会在假期来玩。“老板也不愿意有意外，一般都是直接推荐筛选过的本子。实在想玩恐怖的，就让他们简单体验惊吓，再升华一下主旨就结束。”
堵不如疏，与其让未成年人“千方百计”越线，不如在最初就进行内容分级。白冰认为，通过对内容分级、审查和备案，针对未成年人的规定可以不用“那么死”——“那些寓教于乐的本子，就没必要卡在休息时间才能玩。”
白冰还提出，比起限制年龄、时间，更难的是“监护人陪同”。近年来，儿童剧本作为行业新兴业务，受到广大家长的关注。在活动进行期间，家长通常在楼下等孩子，或者结束来接。“陪同就必须在旁边盯着吗？”白冰表示不解，“幼儿园小孩学跳舞，老师也不会让家长在舞蹈教室里呆着呀。”
很多受访者都提出，十四周岁已经包含初中这一年龄段，现在初中生的认知已经远远超出家长的想象。郑宁则认为，这一条款应该是基于《未成年人保护法》“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则”，不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也被称为儿童，应该受到特别保护。
三
陆续下架违规剧本
在内容审查方面，征求意见稿提出“内容十不准”，拟新增专家评审制度。
“十不准”要求剧本不得含有违宪违法、危害国家安全、煽动民族仇恨、宣扬邪教、扰乱社会秩序、宣扬黄赌毒、侵害未成年人权益、散步他人隐私等多项内容。
深度参与了五部委通知的白冰透露，他们提交的意见中，对内容监管的建议主要集中在所谓的“黄暴本”。除此以外，“十不准”里的其他内容，白冰也觉得问题不大。他认为，行业已经从野蛮生长走向有一定自律的阶段，被筛选剩下的剧本发行方基本不会在大方向上出现失误。
“我身边的发行方同行，对这些东西都很敏感，但凡有一些风险，都不会面向市场。自媒体时代，舆情瞬间就能发酵，但凡有一点法律意识，都不敢把这些东西变成作品。”
比较难界定的只有以解密、侦查为主打特色的推理本。从白冰和监管部门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认为凶杀等元素不是完全被禁，但不能特别详细地描述。“可以知道怎么死的，怎么杀的，但不能描述过程。”换言之，白冰解读为监管政策规定的是剧本主旨及影响等大方向，而不是要求设定或背景需完全剥离负面内容。
但类似的审查细则，还没有白纸黑字明文规定，这也导致许多剧本作者选择自主绕开可能的风险。老薛观察到，从2021年开始，市面上的黄暴本已经很少了。2022年的时候，作者几乎不把剧本背景放在中国，以日式或欧式为主，“中国”字样也用“华夏”代替。今年以来，老薛跑了多个展会发现，机制本（以游戏串联故事、玩家对抗为主的剧本）成为新的潮流。“好玩、不以剧情而以游戏为主，更符合店家的需求。”
作为剧本杀店主，老薛也避免购入有风险的剧本。不久前在展会上碰到一个背景定在香港的本子，因为内容上涉及黄赌毒，他最终选择放弃。因为即便买了，也没办法上架。不久前，他们店接到区文旅办公室的通知，列明十多个要下架的剧本，多数涉及黄赌毒。无独有偶，阿甘也从美团平台收到了部分剧本下架的通知，她相信平台最近也在收紧监管。
受访者供图。
在审核程式上，征求意见稿拟新增专家评审制度。剧本创作者应当聘请专家作出剧本适龄范围和内容评审意见。专家应当具有新闻、出版等相关专业中级及以上职称，或者具备与审核要求相适应的专业能力。办理剧本备案手续时，需出示专家签字的剧本评审意见或者版物书号。
同时，文旅部拟建立全国剧本娱乐内容审核推荐专家名单，县级以上文旅行政部门建立自审专家库。
郑宁认为，剧本杀引入专家审查制度旨在确保内容安全合法。但实施难点在于，我国现存剧本杀相关企业1.21万家，专家数量是否能够满足每年新增剧本的需求。另外，经专家评审的备案剧本被认定含有禁止内容的，专家也要承担相应责任，可能会导致专家倾向从严审查。
专家库的构成也需要科学论证，剧本杀涉及领域较广，需要多学科专家参与。难免有外界声音担忧，新闻出版方面的专家，毕竟不参与剧本杀行业经营，是否有足够的专业能力进行审查？
白冰认为，仅针对剧本杀而言，目前除了文化部门的官员以外，真正懂剧本的只有行内人。因此，他希望监管部门的审查把内部人员和外部专家相结合，尽早细化审查制度。“以前没人管，现在有人管了，担心会影响行业发展，我觉得这样的想法不对。无规矩不成方圆。”
业内人士期待着，未来会出台更具操作性的送审和监管规定。
四
备案工作已经开始
具体怎么定规矩，白冰最希望先讨论出来一个主管内容审核和备案的机构。
从实际操作来看，各地的管理机构不一，审查办法不同，是剧本杀的监管现状。“有的部门让协会帮忙审查，有的城市用文化稽查大队，还有更多地方归到文旅局。”白冰了解到，上海已经开始对剧本进行抽查或普查，下架违规作品。还有地方的执法大队会到店里面，发现有问题就普法或封店。
征求意见稿拟要求，剧本娱乐经营场所则需要自领取营业执照之日起15个工作日内，通过全国文化市场技术监管与服务平台向所在地县级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门办理备案手续，备案材料包括剧本娱乐活动基本信息，且使用已备案的剧本。
到哪备案？向谁备案？如何备案？是未来需要重点讨论的方向。
剧本杀展会。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三月中旬开始，多地文旅部门已陆续下发备案要求。白冰反映称，最近各个门店都在做经营变更。现在如果要开店，需要先到当地文旅部门报备，拿到一个备案号，再去工商局注册营业执照，注册类目为剧本娱乐活动。
要把店里所有剧本上传备案，工作量极大。这也是阿甘目前最头痛的事，她在不久前收到市文旅局下发的《剧本娱乐经营活动备案指南》。“最麻烦的就是要交版号，我对版号这个东西不熟悉，难道能出版的东西不都有版号吗？”
真实情况是，由于版号数量有限，对于题材、内容等都有严格的审查要求，而且审查周期较长，很多剧本杀难以获得版号。白冰一个月里有25天都在外地跑展会，看到的剧本基本上没有版号。也就是说，大多数剧本都是未获准出版的刊物。
“带来的最大问题是盗版，治理喊了四五年了，但始终无法得到解决，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作品没有版号，盗版越来越精细，很多行内人都无法界定，盗版者也会抓住这个空子。“反正大家都不合法，你管不着，这是经常遇到的说辞。”
老薛也反映，现在盗版十分猖獗，基本没有监管手段。盗版的价格通常只有正版的1/10，销量却是正版的十倍。白冰还碰到盗版店就开正版店对门，正版店家求助于他们，但毫无办法。“我们只能谴责，管不了。举报投诉还要取证，我们人在洛阳，卖盗版的人在广州，怎么去取证？”
这些都是行业正规化后才能解决的问题。白冰的理解是，现在国内还没有一个公认的机构来做版号申请。圈内流言纷纷，渠道不同，价格也不同。由于没有出现定论，目前都是自审内容。
征求意见稿如获通过，备案就成为剧本杀从业者迫在眉睫的工作。白冰等从业者也期待着，这会推动内容审查、版号申请、店铺监管等一系列制度的落地、细化。
“我希望的是指定一个机构审核内容，通过之后为作品发一个版号或者编号。拿着这个号，跟商品的条形码一样，就可以售卖和交易。”
采写：南都记者黄慧诗 王子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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